马秋子【视频】越是幽默的人,心灵越是敏锐 余光中:-言柬
马秋子【视频】越是幽默的人,心灵越是敏锐 余光中:-言柬
马秋子据台媒东森新闻报道,台湾文学家、著名诗人余光中于2017年12月14日在高雄医院过世,享寿89。
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,祖籍福建永春。一生从事诗歌、散文、评论、翻译,是当代诗坛健将、散文重镇、著名批评家和优秀翻译家,文坛大师梁实秋赞其“右手写诗、左手写散文,成就之高、一时无两。”
现已出版诗集 21种;散文集 11种;评论集 5种;翻译集 13种;共 40余种,代表作有《白玉苦瓜》(诗集)、《乡愁》、《记忆像铁轨一样长》(散文集)及《分水岭上:余光中评论文集》(评论集)等,作品多选入课本。
乡愁
作者:余光中
小时候,
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
我在这头,
母亲在那头。
长大后,
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,
我在这头,
新娘在那头。
后来啊,
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
我在外头,
母亲在里头。
而现在,
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,
我在这头,
大陆在那头。
凤凰卫视采访余光中完整版
01
据说秦始皇有一次想把他的范围扩大。
大得东到函谷关,西到今天的凤翔和宝鸡,宫中的弄臣优旃说:
妙极了,放些动物在里面吧。要是敌人从东边打过来,只要教糜鹿用角去抵抗,就够了。
秦始皇听了,就把这计划搁了下来,这么看来,幽默实在是荒谬的解药,委婉的幽默,往往顺着荒谬的逻辑夸张下去,使人领悟荒谬的后果。
优旃是这样,淳于髡、优孟是这样,包可华也是这样。
西方有一句谚语,大意是说:解释是幽默的致命伤,正如幽默是浪漫的致命伤。
虚张声势,故作姿态的浪漫,也是荒谬的一种。凡事过分不合情理,或是过分违背自然,都构成荒谬。
荒谬的解药有二:第一是坦白指摘,第二是委婉讽喻,幽默属于后者。什么时候该用前者,什么时候该用后者,要看施者的心情和受者的悟性。
心情好,婉说,心情坏,直说。对聪明人,婉说,对笨人只有直说。
用幽默感来评人的等级,有三等。
第一等有幽默的天赋,能在荒谬里觑见幽默。
第二等虽不能创造幽默,却多少能领略别人的幽默。
第三等连领略也无能力。
第一等是先知先觉,第二等是后知后觉,第三等是不知不觉。
如果幽默感是磁性,第一等便是吸铁石,第二等是铁,第三等便是一块木头了。
这么看来,秦始皇还勉强可以归入第二等,至少他领略了优旃的幽默感。
02
第三等人虽然没有幽默感,对于幽默仍然很有贡献,因为他们虽然不能创造幽默,却能创造荒谬。
这世界,如果没有妄人的荒谬表演,智者的幽默岂不失去依据?
晋惠帝的一句“何不食肉糜?”惹中国人嗤笑了一千多年。
晋惠帝的荒谬引发了我们的幽默感:妄人往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,牺牲自己,成全别人,成全别人的幽默。
虚妄往往是一种膨胀作用,相当于螳臂当车,蛇欲吞象。
幽默则是一种反膨胀(deflationary)作用,好像一帖泻药,把一个胖子泻成一个瘦子那样。
可是幽默并不等于尖刻,因为幽默针对的不是荒谬的人,而是荒谬本身。
高度的幽默往往源自高度的严肃,不能和杀气、怨气混为一谈。不少人误认尖酸刻薄为幽默,事实上,刀光血影中只有恨,并无幽默。
幽默是一个心热手冷的开刀医生,他要杀的是病,不是病人。
03
把英文humour译成幽默,是神来之笔。
幽默而太露骨太嚣张,就失去了“幽” 和“默”,高度的幽默是一种讲究含蓄的艺术,暗示性愈强,艺术性也就愈高。
不过暗示性强了,对于听者或读者的悟性,要求也自然增高。
幽默也是一种天才,说幽默的人灵光一闪,绣口一开,听幽默的人反应也要敏捷,才能接个正着。
这种场合,听者的悟性接近禅的“顿悟”;高度的幽默里面,应该隐隐含有禅机一类的东西。
如果说者语妙天下,听者一脸茫然,竟要说者加以解释或者再说一遍,岂不是天下最扫兴的事情?
所以说,“解释是幽默的致命伤。”,世界上有两种话必须一听就懂,因为它们不堪重复:第一是幽默的话,第二是恭维的话。
最理想也是最过瘾的配合,是前述“幽默境界”的第二等人围听第一等人的幽默:说的人说得精彩,听的人也听得尽兴,双方都很满足。
其他的配合,效果就大不相同。换了第一等人面对第三等人,一定形成冷场,且令说者懊悔自己“枉抛珍珠付群猪”。
不然便是第二等人面对第一等人而竟想语娱四座,结果因为自己的“幽默境界”欠高,只赢得几张生硬的笑容。
要是说者和听者都是第一等人呢?
“顿悟”当然不成问题,只是语锋相对,机心竞起,很容易导致“幽默比赛”的紧张局面。
万一自己舌翻谐趣,刚刚赢来一阵非常过瘾的笑声,忽然邻座的一语境界更高,利用你刚才效果的余势,飞腾直上;
竟获得更加热烈的反应,和更为由衷的赞叹,则留给你的,岂不是一种 “第二名”的苦涩之感?
04
幽默,可以说是一个敏锐的心灵,在精神饱满生趣洋溢时的自然流露。
这种境界好像行云流水,不能做假,也不能苦心经营,事先筹备。
世界上有的是荒谬的事,虚妄的人;诙谐天成的心灵,自然左右逢源,取用不尽。
幽默最忌的便是公式化,譬如说到丈夫便怕太太,说到教授便缺乏常识,提起官吏,就一定要刮地皮。
公式化的幽默很容易流入低级趣味,就像公式化的小说中那些人物一样,全是欠缺想象力和观察力的产品。
何可歌有一个远房的姨夫,远房的姨夫有几则公式化的笑话,那几则笑话有一个忠实的听众,他的太太。
丈夫几十年来翻来覆去说的,总是那几则笑话,包括李鸿章吐痰韩复渠训话等等。
可是太太每次听了,都像初听时那样好笑,令丈夫的发表欲得到充分的满足。夫妻两人显然都很健忘,也很快乐。
一个真正幽默的心灵,必定是富足,宽厚,开放,而且圆通的。
反过来说,一个真正幽默的心灵,绝对不会固执成见,一味钻牛角尖,或是强词夺理,厉色疾言。
幽默,恒在俯仰指顾之间,从从容容,潇潇洒洒,浑不自觉地完成:在一切艺术之中。
幽默是距离宣传最远的一种“舍我其谁?”的英雄气概,和幽默是绝缘的。宁曳尾于涂中,不留骨于堂上;非梧桐之不止,岂腐鼠之必争?
05
庄子的幽默是最清远最高洁的一种境界,和一般弄臣笑匠不能并提。
真正幽默的心灵,绝不抱定一个角度去看人或看自己,他不但会幽默人,也会幽默自己,不但嘲笑人,也会释然自嘲,泰然自贬。
甚至会在人我不分物我交融的忘我境界中,像钱默存所说的那样,欣然独笑。
真具幽默感的高士,往往能损己娱人,参加别人来反躬自笑。创造幽默的人,竟能自备荒谬,岂不可爱?
吴炳钟先生的语锋曾经伤人无算。
有一次他对我表示,身后当嘱家人在自己的骨灰坛上刻“原谅我的骨灰”(Excuse my dust.)一行小字,抱去所有朋友的面前谢罪。
这是吴先生二十年前的狂想,不知道他现在还要不要那样做?
这种狂想,虽然有资格列人《世说新语》的任诞篇,可是在幽默的境界上,比起那些扬言愿捐骨灰做肥料的利他主义信徒来,毕竟要高一些吧。
其他的东西往往有竞争性,至少幽默是“水流心不竟”的,幽默而要竞争,岂不令人啼笑皆非?
幽默不是一门三学分的学问,不能力学,只可自通,所以“幽默专家”或“幽默博士”是荒谬的。
幽默不堪公式化,更不堪职业化,所以笑匠是悲哀的。
一心一意要逗人发笑,别人的娱乐成了自己的责任,哪有多么紧张?
自生自发无为而为的一点谐趣,竟像一座发电厂那样日夜供电,天机沦为人工,有多乏味?
就算姿势升高,幽默而为大师,也未免太不够幽默了吧。
文坛常有论争,唯“谐坛” 不可论争,如果有一个“幽默协会”,如果会员为了竞选“幽默理事”而打起架来,那将是世界上最大的荒唐,不,最大的幽默。
06
不知道我们这一生究竟要讲多少句话?
如果有一种计算机可以统计,像日行万步的人所带的计步器那样,我相信其结果必定是天文数字,其长,可以绕地球几周,其密,可以下大雨几场。
情形当然因人而异。有人说话如参禅,能少说就少说,最好是不说,尽在不言之中。有人说话如嘶蝉,并不一定要说什么,只是无意识的口腔运动而已。
说话,有时只是掀唇摇舌,有时是为了表情达意,有时,却也是一种艺术。
许多人说话只是避免冷场,并不要表达什么思想,因为他们的思想本就不多。
至于说话而成艺术,一语而妙天下,那是可遇不可求:要记入《世说新语》或《约翰生传》才行。
哲人桑塔亚纳就说:“雄辩滔滔是民主的艺术;清谈娓娓的艺术却属于贵族。”他所指的贵族不是阶级,而是趣味。
最常见的该是两个人的对话。其间的差别当然是大极了。
对象若是法官、医师、警察、主考之类,对话不但紧张,有时恐怕还颇危险,乐趣当然是谈不上的。
朋友之间无所用心的闲谈,如果两人的识见相当,而又彼此欣赏,那是最快意的事了。如果双方的识见悬殊,那就好像下棋让子,玩得总是不畅。
要紧的是双方的境界能够交接,倒不一定两人都有口才,因为口才宜于应敌,却不宜用来待友。
甚至也不必都能健谈:往往一个健谈,一个善听,反而是最理想的配合。
可贵的在于共鸣,不,在于默契。真正的知己,就算是脉脉相对,无声也胜似有声:这情景当然也可以包括夫妻和情人。
07
这世界如果尽是健谈的人,就太可怕了。
每一个健谈的人都需要一个善听的朋友,没有灵耳,巧舌拿来做什么呢?
英国散文家黑兹利特说:“交谈之道不但在会说,也在会听。”
在公平的原则下,一个人要说得尽兴,必须有另一个人听得入神。
如果说话是权利,听话就是义务,而义务应该轮流负担。同时,仔细听人说话,轮到自己说时,才能充分切题。
我有一些朋友,迄未养成善听人言的美德,所以跟人交谈,往往像在自言自语。凡是音乐家,一定先能听音辨声,先能收,才能发。
仔细听人说话,是表示尊敬与关心。善言,能赢得听众。善听,才赢得朋友。
如果是几个人聚谈,又不同了。
有时座中一人侃侃健谈,众人睽睽恭听,那人不是上司、前辈,便是德高望重,自然拥有发言权,甚至插口之权,其他的人就只有斟酒点烟、随声附和的分了。
有时见解出众、口舌辩给的人,也能独揽话题,语惊四座。
有时座上有二人焉,往往是主人与主客,一来一往,你问我答,你攻我守,左右了全席谈话的大势,也能引人入胜。
最自然也是最有趣的情况,乃是滚雪球式。
谈话的主题随缘而转,愈滚愈大,众人兴之所至,七嘴八舌,或轮流坐庄,或旁白助阵,或争先发言,或反复辩难;
或怪问乍起而举座愕然,或妙答迅接而哄堂大笑,一切都是天机巧合,甚至重加排练也不能再现原来的生趣。
这种滚雪球式,人人都说得尽兴,也都听得入神,没有冷场,也没有冷落了谁,却有一个条件,就是座上尽是老友,也有一个缺点,就是良宵苦短,壁钟无情,谈兴正浓而星斗已稀。
日后我们怀念故人,那一景正是最难忘的高潮。
众客之间若是不顶熟稔,雪球就滚不起来。缺乏重心的场面,大家只好就地取材,与邻座不咸不淡地攀谈起来,有时兴起,也会像旧小说那样“捉对儿厮杀”。
这时,得凭你的运气了。万一你遇人不淑,邻座远交不便,近攻得手,就守住你一个人恳谈、密谈。
更有趣的话题,更壮阔的议论,正在三尺外热烈展开,也许就是今晚最生动的一刻;
明知你真是冤枉,错过了许多赏心乐事,却不能不收回耳朵,面对你的不芳之邻,在表情上维持起码的礼貌。
08
其实呢,你恨不得他忽然被鱼刺鲠住。
这种性好密谈的客人,往往还有一种恶习,就是名副其实地交头接耳,似乎他要郑重交代的,句句都是肺腑之言;
恨不得回其天鹅之颈,伸其长蛇之舌,来舔你的鼻子,哎呀,真的是tête-à-tête还不够,必得nose-to-nose才满足。
你吓得闭气都来不及了,哪里还听得进什么肺腑之言?
此人的肺腑深深深几许,尚不得而知,他的口腔是怎么一回事,早已有各种菜味,酸甜苦辣地向你来告密了。
至于口水,更是不问可知,早已泽被四方矣,谁教你进入它的射程呢?
聚谈杂议,幸好不是每次都这么危险。可是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毕竟愈来愈快,无所为的闲谈、雅谈、清谈、忘机之谈几乎是不可能了。
“偶然值林叟,谈笑无还期。”在一切讲究效率的工业社会,这种闲逸之情简直是一大浪费。
刘禹锡但求无丝竹之扰耳,其实丝竹比起现代的流行音乐来,总要清雅得多。
现代人坐上出租车、火车、长途汽车,都难逃噪音之害,到朋友家去谈天吧,往往又有孩子在看电视。
饭店和咖啡馆而能免于音乐的,也很少见了。现代生活的一大可恼,便是经常横被打断,要跟二三知己促膝畅谈,实在太难。
剩下的一种谈话,便是跟自己了。我不是指出声的自言自语,而是指自我的沉思默想。
发现自己内心的真相,需要性格的力量。唯勇者始敢单独面对自己;唯智者才能与自己为伴。
一般人的心灵承受不了多少静默,总需要有一点声音来解救。所以卡莱尔说:“语言属于时间,静默属于永恒。”可惜这妙念也要言诠。